海明威有本代表作名为《太阳照常升起》(The Sun Also Rises),2014年,美国经济史学家G克拉克也出了本书,名为The Son Also Rises。两者读音相仿,只差一“字”:太阳(sun)和子孙(son),克拉克的书中译名为《子孙照样发达》。
克拉克收集了海量的历史档案,他发现世界各国各时代,社会上层人士和下层人民要向社会平均水平的“回归”,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常常绵亘数代,甚至数十代。因此,克拉克得出结论——社会成功人士的后代也将持续成功,即所谓子孙照样发达。于是,克拉克建议:如果想让子女发达,最重要是找到高素质伴侣,给孩子好的出身。
这有点惊世骇俗?但不可否认父母会传给孩子很多东西。
明白我是谁
“legacy(遗产)”,这个词在西方人演讲、写作中时常出现,一个常见的用法是“This house is a legacy from my father(这座房子是我父亲留下的遗产)”。“legacy”还指精神传承,如“Modesty is my grandma's legacy to her children(谦逊是奶奶给子女留下的精神遗产)”。
继承精神遗产在现实中怎么体现?
2004年,还是伊利诺伊州普通参议员的奥巴马第一次登上民主党的全美舞台,在美国民主党大会上,做了备受赞誉的演讲“无畏的勇气(Audacity of Hope”)。
“今晚对我而言颇不寻常,我们得承认,我能站在这里本身就已意义非凡。我父亲是一个外国留学生,他原本生于肯尼亚的一个小村庄,并在那里长大成人。他小的时候还放过羊,上的学校简陋不堪,屋顶上仅有块铁皮来遮风挡雨。而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不过是个普通的厨子,还做过家佣。
但祖父对父亲抱以厚望。凭借不懈的努力和坚忍不拔的毅力,父亲荣获赴美留学的机会,而且还拿到奖学金。美国这片神奇的土地,对于很多踏上这片国土的人而言,意味着自由和机遇……”
奥巴马这个演讲开篇不同凡响,没说自己叫奥巴马,毕业于哈佛大学,后来去芝加哥大学任法学教授,然后任伊利诺伊州参议员,讲的是家庭故事、祖辈故事。
“还在留学期间,父亲与母亲不期而遇。母亲来自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她生于堪萨斯的一个小镇。大萧条时期,外祖父为谋生计,曾在石油钻井打工,还曾在农场务农。日军偷袭珍珠港后的第二天,他就自愿应征入伍,在巴顿将军麾下,转战南北,横扫欧洲。在后方的家中,外祖母含辛茹苦,抚养子女,并在轰炸机装配线上找了份活计。战后,依据士兵福利法案, 他们通过联邦住宅管理局购置了一套房子,并举家西迁,谋求更大发展。
他们对自己的女儿也寄予厚望,两家人虽然出身不同的非洲和美洲大陆,却有着共同的梦想。我的父母不仅不可思议地彼此相爱,而且还对这个国家有了不移的信念。他们赐予我一个非洲名字,巴拉克(奥巴马全名为巴拉克奥巴马),意为‘上天福佑’,因为他们相信,在如此包容的国度中,这样的名字不应成为成功的羁绊。尽管他们生活并不宽裕,还是想方设法让我接受当地最好的教育,因为在这样一个富足的国度中,无论贫富贵贱,都同样有机会发展个人的潜力。现在他们都已不在人世,不过,我知道,他们在天之灵,此时此刻正在骄傲地关注着我。
今天,我站在这里,对自己身上这种特殊的血脉而心怀感激,而且我知道,父母的梦想将在我的宝贝女儿身上继续延续……”
以上讲自己家族的内容占据了奥巴马演讲的三分之一篇幅。正是这篇演讲,奠定了奥巴马从美国小州走向白宫的基础。为什么他要在这样的重大场合讲些与从政经历不相关的故事?为什么这些故事让他一炮打响,跻身美国知名的政治人物,最终入主白宫?
奥巴马绝不是特例。
我在哈佛念书时,选修了一门非常火爆的课程“沟通技艺(Arts of Communication)。课上,每个人不论多么勉强、难为情,都要站在几十位听众前演讲。演讲时间只有两分钟,但要清楚阐释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我是谁”“我的核心信仰”。聆听同学们的演讲,我发现他们的自我定义在很大程度上通过家人的故事实现,爷爷做过什么、父亲做过什么、外婆的经历、母亲的成长遭遇……这些故事中包含的精神、价值和信仰塑造了“我”。
近些年,国际公民意识(global citizenship)在中国越来越流行。在美国工作时,我发现美国老师和学生很注重培养国际公民意识,希望孩子们能成为国际领导(global leaders),就是能看清世界的现实和现状,能理解和包容自己和他人的异同,共同合作,进而带领众人塑造未来。
我的工作机构不仅提供系列世界历史和文化课,还培训美国历史与文化。为什么?因为看清世界,必须认识自我,这是成为国际公民和领袖的第一步。
走出国门,与其他国家的人和文化进行深度碰撞,会在比较中自我定义。国籍是自我定义中重要的一部分,此外,一个不可或缺的自我定义是来自家庭的认知。
懂了谦卑,更抗压,更乐观
我接触的不少人都说现在物质富足,生活中看似什么都不缺,可与过去生活在物质匮乏条件下的孩子相比,似乎又缺了那么一点儿什么。究竟是什么?在我看来,正是一份对生活的谦卑和敬畏感。
人类的许多美好品质和潜力,如尊重和礼貌、不断探索精神和好奇心,在很大程度上源于谦卑,而谦卑是因为看到自己的渺小,看到给予自己生命的那种力量的洪大,这其中就包括家族。奥巴马的演讲之所以动人,正是因为他通过讲述家人的故事传递了一份谦卑,让人感受不到政客身上的那份自以为是。
美国埃默里大学心理学教授马歇尔杜克(Marshall Duke)与同事曾做过一项著名的研究,发现那些熟知家庭故事的孩子面对困难时表现得更好。他们研发出一个测试表,要求孩子们回答20个问题,包括:你知道祖父母在哪里长大吗?你知道父母在哪里读高中吗?你知道家里发生过某种可怕的疾病或事情吗?2001年夏天,他们向48个家庭提出这些问题,并对一些家庭在餐桌上的谈话进行录音。然后,他们将孩子的测试结果跟孩子们接受一系列心理测试的结果进行了比较。最后得出一个压倒性的结论——孩子对家庭历史了解越多,就越有控制自己人生的意识,自尊心越强,越相信自己会成功。“你知道吗”测试表从而成为儿童情绪健康与幸福的预测系统。
此后,美国遭遇了911事件。这给作为心理学家的杜克提供了更为难得的研究机会。他们再次对孩子们进行评估,发现那些对家庭知道得比较多的孩子,适应能力更强。也就是说,他们能够更好地减缓压力。
了解家庭故事,还能让孩子更乐于表达。孩子小时候的经历大体相仿,孩子继承的家庭故事和家族精神能将他与别人区分,能讲出自己家庭独特故事的孩子,在同龄人中会显得与众不同,也会对表达和分享更有信心。
那么,普通家庭有多大机会留下有关自己的记录?
2015年,我在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从事研究,听过耶鲁大学经济学家陈志武教授的一场演讲。他老家在湖南乡下,小时候一直都没名字,只知自己姓陈,有一个类似“狗蛋”的小名。直到入学登记时,才临时起了个名字。如果不读书,连名字都不需要。为什么会没名字?原因只有一个——名字没有用。村民并不关心叫什么,只要知道姓就能辨别家族内外、分清你我,就够了。这种情形下,他不会知道自己从哪来的。
《我的家史》
我们赶上了好时代。过去几千年,记录家庭历史绝不是寻常百姓的权利。看看《史记》,十二本纪记录的是历代帝王的政绩,三十世家记录诸侯的兴亡,七十列传记录重要人物的言行事迹。在正史里,没有普通人的影子。
值得庆幸,在我们生活的时代,家史越来越得到重视,而且现代科技的发展也为人们记录经历和情感提供了愈加丰富的手段。